— 黎加 —

夜莺与玫瑰

从来没想过有天他们还会再见面。实际上,从学院毕业后他就做好了“此生不复相见”的准备。
对方也惊诧,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讲。
还是他先开口:“真没想到……你也是来看他的吗?”
对方点头。
有人喊他:“儒勒!儒勒!你在哪儿?”声音从人群中窜出来,不能不引人注目。
罗斯马利微微惊讶地笑着:“很少看你带女伴出来呢。”
女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娇滴滴地抱怨:“那些贵族夫人真无聊,聚在一起就会八卦,什么话都敢往外说。”
“原本想让你排遣一下的,跟她们说说话也好。”
她眼睛从罗斯马利脸上滴溜溜转一圈,又扭头笑着向儒勒询问:“这是你同学吗?没听你提起过呢。”
儒勒介绍两人:“这是我学院的亲友,阿利奥那·罗斯马利,这是我未婚妻,阿德莱德·康斯坦钦。”
罗斯马利呆了一瞬,又迅速恢复绅士的派头,优雅地行礼:“多年不见,竟然已经订婚了。”
他低着头,所以没看见儒勒脸上的笑,比初春湖面上的冰还薄,一按就碎了。阿德莱德尽收眼底。
等他抬起头,儒勒已经面色平静:“大学就再没见面了,你还是老样子。”
“我倒觉得自己变了很多。”
阿德莱德提议去咖啡馆喝点东西:“一下午口干舌燥,偏偏又拉住我不准走,可把我憋坏了。”到了又坐不了几分钟,打声招呼就去公园散步。
没了阿德莱德的聒噪,氛围一下子沉寂了。
“她真是活泼。要是从前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和这样的女孩订婚。”罗斯马利没话找话。
“她是我过去家里执事的女儿,她父亲开始做印刷业,大获成功,反倒是曾为主人的我没落了。
我没有钱,她没有家世。正好绝配。”
“……”
“阿德勒多是暴发户的女儿——俗气又阳光,没头脑得让人充满恶意。”
“你这话真刻薄。”他又露出那种悲悯的表情。
“为什么?那个女孩爱不爱我都一样。”儒勒低头喝茶,不想看他的表情。
阿德莱德特有的尖利嗓音又响起来:“儒勒!看看我遇到了谁!”她推着一位女子娉娉袅袅地走过来。
是他妹妹。而如今是斯尔蒂娜·多·德尔波伯爵夫人了。
斯尔蒂娜此时正在服丧期间,不能穿太鲜艳的衣服,但可以在别的地方花小心思。她戴了个黑面纱,上面缀着指甲大的松绿石,风一吹纱就飘飘浮浮,亮的时候像蜘蛛,暗的时候像一颗痣。眼睛若隐若现,带了点钻石的闪光。别了红宝石胸针,深色裙子上缝着白色的蕾丝边,层层叠叠,繁复得如同结婚蛋糕,不过是黑森林。
罗斯马利很有些吃惊:“是你妹妹吗?”他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失态的次数未免太多。
“你不记得了,我去你家不久,妹妹就被送到德尔波家当养女。半年前伯爵与世长辞了。”
“哦。哦。”他难得地局促不安。
儒勒让阿德莱德送斯尔蒂娜回去:“我还想和亲友聊几句。”
“知道了。唉你们这些人就是多事。”
女人们一走罗斯马利果然放松许多。
“不用担心她,斯尔蒂娜很习惯和他人相处,是和十四年间作为养父的男人结婚的女孩哦。
然后马上死别了。”
罗斯马利喝一口茶,不知想到什么,怔怔地发笑。儒勒看着他,觉得他很反常。
很快他就会知道罗斯马利的反常是因为什么。
三天后老罗斯马利先生派人来提亲。
母亲捏着信,很是发愁:“妹妹服丧期还没过……怎么这样突然?”
“他们也没说马上就结,可以先订婚的。”
母亲还是犹豫:“为什么会看上她?还是个寡妇……我不记得蒂娜有拜访过他们……”
儒勒忽然想出一句刻薄话来:“谁知道呢?也许他们家就好这口。”话说出来他自己也一惊。母亲还沉浸在女儿婚事的苦恼中,没注意他说了什么。
这话对谁都太恶毒了点。毕竟那不是任何人的过错。
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光景就一天不如一天,母亲抚养不起两个孩子,前后脚送了人,他就见到了阿利奥那。
老罗斯马利先生对他很客气,不仅没安排他做什么杂活,还允许他继续学习。
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称不上愉快。
“你的法语发音很纯正,没有口音,以前是贵族吧?”
“……”
“家世那么好,怎么还来别人家做佣人呢?”
“少爷!”
“好了,我见到了人,可以走了。”
儒勒做好了被人踩到泥里的准备,他预备收起自己所有的自尊,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,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。
“亲爱的妹妹:
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,老爷允许我继续上学,底下的人也没有刁难我。
母亲身体还好吗?替我向她问好,替我吻她,说我爱她。
随信附上这个月的工资。”
罗斯马利毕竟是孩子,贪玩好胜,见儒勒很会算计,于是游戏也总叫上他。他们的胜率大大增加,罗斯马利高兴了会去拉儒勒的手,两个人穿过庭院,树影也被他们惊一跳。
“你死了!”阿利奥那快乐地大叫,眼睛闪闪发亮,半截树枝充当佩剑,指着对方将领。
他呆住。
然而这种快乐也是短暂的,更多的时候他要忍受,无论是人还是事,他像被遗弃的玩具,等着主人什么时候想起来将他拾到垃圾桶里。
儒勒把脸贴在被面上,跪在床头,不发出一点声音,让眼泪全部吸进被子里。很快缎面就湿了大块。
“妈妈……”他小小声说,又很快捂住嘴。
“哟,怎么这么没出息呀?”罗斯马利走进来,挑挑眉,“不就是被打了吗,至于哭么?”他咬紧牙关不说话。
他拽住他的头发,迫使他抬头。
儒勒用尽全身的力气瞪他,像一头受伤的小兽。
罗斯马利起了玩笑的心思,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。
他像被雷劈了,险些跳起来。
“这是为了让你快点好起来的吻,我妈妈说的。”他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,跳到门外。“晚安喽,明天见,儒勒。”门关上了。
……混蛋!
骗子!畜生!恶魔!
那个以折磨他为乐的魔鬼!
……败给你了。
等到他发现这些痛苦很大部分都来自罗斯马利,这种痛苦又加深了一层,以前是对罗斯马利单纯的恨,现在又有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。
他保持着给母亲写信的习惯。母亲不是每封信都回,他想母亲也许为生计奔波,没有时间好好写一封信。他总能为母亲找到借口,来解释他们之间的疏远。
那阵子老罗斯马利先生很忙,往往回来待不到几天就要出去,跟儒勒相比,阿利奥那对此更加冷漠,偶尔父子碰上面,阿利奥那就直接在楼梯上站直,向他的父亲行注目礼,半分下去的意思都没有。老罗斯马利先生也不强迫他,收拾完行李直接就出了门,从始至终都没再看阿利奥那一眼。
儒勒站到他身边,才发现他的手抓着扶梯,指节发白,仿佛要生生抠下一块檀香木。
“他或许更希望你是他的儿子。”阿利奥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转身就走。他追上去。
儒勒很少主动去找他,除非为了钱。
他努力地解释,母亲很久没回信了,也没有来看过他,他担心出了什么事,必须回去看看。罗斯马利没出声,儒勒感觉自己就像被火炉烤着,所有的弱点都暴露无遗。
他就看着他,用一种很悲悯的神情,他最厌恶的同情:“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。”
儒勒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,一下子懵住。
“如果我是你的话,我就不会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他像是早有计划,循循善诱:“我建议你不要去。起码现在不要去。”
他不自觉地提高音调:“什么意思?”连自己都没发现声音发抖。
罗斯马利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递给他一叠纸币。“那你就去吧,然后你就会知道了,我是对的。”
到了家门口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钥匙,敲了几次门也没有人来开,他只能先拖着行李箱坐在窗户旁的花树下。等得他快睡着,突然有马车声传来,他惊醒,刚要冲出去,又硬生生刹住。
他看到他的母亲,他最亲近的人,他唯一的神祇,正在对另一个人言笑晏晏,跟对方吻别。而那个人,那个人他昨天才给他整理过行李。
他藏在阴影里,一遍遍提醒自己,不要出声,不要被他们发现,不然……不然会怎么样,他也不知道,总之不能被发现。他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自己的,条件反射地咬住下唇,尝到血腥味也不能放开。等到那俩人终于走了,他才发现双手因为握得太紧,早就掐破了掌心,一个一个半月形的伤口就这么留下来。
回去后他光是看到那扇门就连台阶都爬不上去,抱着行李箱直接跪倒在地。他的勇气都留在了那片阴影里。罗斯马利甚至还穿着睡衣,远远站着,遥望他。
等他看够了,才下来,睡衣下摆在儒勒面前一扫,罗斯马利很自然地跪在他旁边,搂住他。
“所以我早告诉你不要去嘛。”小声嘟囔,又像抱怨又像安慰。儒勒抱着他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。
这个时候他分裂出两个自己,一个在给罗斯马利展示痛苦,一个则灵魂出窍,冷冷旁观,看他表演。
斯尔蒂娜的婚事定下来后,他跟罗斯马利的交往陡然多了起来。
也没有太多可谈的,大部分都是关于学院。
进入学院不久,罗斯马利就着手建立自己的关系网。很多人等着看笑话,而儒勒总是出人意料,他很快就将学院一盘散沙的状况扭转,势力迅速覆盖全院。
罗斯马利很明白为什么。他从不展现出自己的攻击性,总是温和地拉拢人心。那些人以为自己控制住了他,其实是入了他的圈套。等反应过来,已经脱不了身了,只能继续受制于他。
到了十五岁,儒勒突然抽条,长高长开,五官渐渐显现出贵族优越的基因。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,但一直随便在后面扎个马尾,并不上心。
等他们再次去小镇,罗斯马利才发现儒勒的变化,惊讶程度不亚于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。
他也知道有人注意他,但只觉得厌烦,面上依旧微笑,转过去就跟罗斯马利抱怨。
罗斯马利认真地听他说,时不时微笑点头,示意自己没有走神。虽然是常见的谈话技巧,儒勒还是有好几次停顿,忘了要说什么。罗斯马利居然还提醒他。这时候他们很像是至交好友了。
这时候请允许我们动用一下上帝视角,我们可以看见,儒勒进了他和罗斯马利共用的房间,打开柜子取出了总监的手杖。
他回头看。不经过允许旁人是不能进他们的卧室的,但他仍然需要确定。
他将嘴唇颤抖地贴上手杖,极快地,闪电般的一下,就收回去,他的心跳一定很快,因为他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血色,他居然还不忘将痕迹擦掉。收拾好后他昂首挺胸走出去。此刻他是他了,刚刚那个卑微低下的自己立刻被他否定,再无干系。
这是罗斯马利不会知道的盲区。
斯尔蒂娜婚后很快就生了孩子,儒勒去看时她被一群人围着,中心就是那个小婴儿。他什么都不懂,看到儒勒就咯咯笑着去抓他的手。
“孩子很喜欢你呢。”
“是么。”他笑笑,试图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一点他父亲的影子。
他抬头就看到罗斯马利在对他挤眼睛笑。
他想起那年,他依旧在罗斯马利家的时候,老师教他们英语,罗斯马利站起来背诵。“‘快乐起来吧,’夜莺大声说,‘快乐起来吧,你就要得到你的红玫瑰了。我要在月光下把它用音乐造成,献出我胸膛中的鲜血把它染红。我要求你报答我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你要做一个真正的恋人,因为尽管哲学很聪明,然而爱情比她更聪明,尽管权力很伟大,可是爱情比他更伟大。火焰映红了爱情的翅膀,使他的身躯像火焰一样火红。他的嘴唇像蜜一样甜;他的气息跟乳香一样芬芳。’”
背完他对着儒勒微微一笑,挤挤眼睛。
还是一模一样。
就在那天他突然得到一个机会,睁开眼时他还以为自己在梦中。罗斯马利放下灯,问他:“你今天好像兴致不高。”
他确实是很难过,妹妹刚生产完,他却心痛得快要死过去,这房间是一个迷宫,他被困在这里。
能救他的人还全不知情。
罗斯马利紧紧闭着嘴,任凭对方在他的唇上碾压摩挲。直到对方终于失去了兴趣,放开他,他才睁开眼,冷冷说:“怕什么,我就当被狗咬了。”
儒勒仰起头,竟有些委屈。
罗斯马利喘口气,又想说什么,儒勒突然反应过来,捂住他的嘴,同时把他往床上推。
不能说,说了他们就彻底完了。
他的手已经被咬出了血,儒勒空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颏,拧过来,小心又狂热,绝望又孤注一掷地啃一下。
门外有仆人走过去,皮鞋擦过刚打过蜡的地板,托着的银器“哐当哐当”响。
第二天他就被找了个理由解雇。
他们突然有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默契,一个人出席,另一个人必然有事。
有人问起来,也回得像事先对过台词,搪塞过去。
开始罗斯马利确实很有点愤怒的心情,后来慢慢的就有别的想法冒出来。
自己对他是这种存在吗,他从不知道。实在是很难堪,末了他又有点得意,这个人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他,不是更能宣告他的胜利吗?
何况他也并不讨厌他。
他们维持的很好。
直到有天儒勒醒过来,一根头发横亘在他眼前,将他的世界分为两半。
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,意识到这是罗斯马利。
他悄悄靠近,枕着他的头发,几乎要落泪。
他们其实并不拥有任何感情,跟他或是别人上床没有任何不同。
他开始有意识地疏远,除非必要,不再主动找他。
罗斯马利带着斯尔蒂娜进来的时候,儒勒正抱着束鸢尾,打算将它们插进花瓶里。
斯尔蒂娜去找母亲,留下他们俩人。
“怎么想来的?”语气还算镇定。
“你不会不见你妹妹的。”儒勒哑言。
“你想结束了?”罗斯马利也站到桌边,跟他隔着花对视。
儒勒想笑,实际上他真的笑了,然后明白他是在胁迫他。他总是胸有成竹。
“你不觉得卑鄙吗?不觉得愧疚吗?还要让我爱你,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……”
他突然觉得很累,太累了,这样的指责对他们没有一点用处,只会加深分歧。可他又忍不住不说,实际上,早在三年前他就该把这些话甩在他脸上,然后从那个房间出去,再也不回来。那样对他们都好。
“这些话,你以前怎么从来没说过?”罗斯马利伸出手,像是要扶住他,结果一把抱住。
儒勒挣一下没挣开,也不再挣扎。他看着吊灯,很想它就这样砸下来,那也算是殉情了。
居然是在这种时候,这种最要命的时候,他们突然生出了点生死与共的感情。
他们紧紧抱着,像没有明天一样。客厅的钟敲两下,如同雷劈在天灵盖上,说不清是渡劫还是顿悟。
什么东西撞上门,“咚”的一声,儒勒突然清醒过来,挣脱开他的手,“哗啦”一把拉开门。
斯尔蒂娜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。
“斯尔蒂娜……”
“没关系,我什么都没听见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她笑笑,轻巧地转身下楼。
第二天就听说她自杀未遂。
母亲催他去看妹妹,他推了两次,说妹妹未必想见他,费里夫人大发雷霆,他终于不得不去。
斯尔蒂娜躺在床上,凄凄惨惨地望住他。
他低头看着她的手。这是他的妹妹,除了母亲,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,他分割不掉。
儒勒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。
“在遥远的东方有句古话,叫‘知其不可而为之’,用来形容一个人即使知道不可能仍要去做,也可以说是‘飞蛾扑火’。明知做不到,还要做一次,仿佛这样就能追上对方。但我不是这样的人,斯尔蒂娜,我不会为任何人去做任何明知不可能的事,你明白吗?所以你大可放心。”
他的妹妹点点头。
他以为谈话结束,起身想走。
“哥哥。”她的声音依旧如年轻时那样甜美。他转过身,以为她还想说什么。
“我恨你。”
“从我嫁给他的第一天起,你就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,我恨你。” 
她冷冷地笑,因为卧病在床而枯竭的双眼忽然迸发出恶毒的光芒。 
“你让我恶心,你们两个人,都让我恶心。”
她随便抓起什么东西扔出去,大吼:“滚!从我家里滚出去!”
儒勒低头看那个被她扔出来的东西,那是他的袖扣,大概是哪次不小心留下来的。
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体力,她伏在被子上,又开始笑,那种神经病人不受控制的笑。儒勒毛骨悚然,赶紧退出去,门没关紧,她的笑声追着他出去,余音绕梁,他怀疑自己余生都要被迫听着这个过活。她疯了,该给她找个医生,要这个地区最好的,最坏不过送去疗养院,这样大家都好。他混乱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事情,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院子。
有人叫他,他回头,罗斯马利正沉默地看着他。
“斯尔蒂娜很好,就是情绪有些激动,改天找个医生给她看看吧……我要出个远门,就不来了。”
罗斯马利终于意识到他就要失去他了,有一个声音对他说:太迟了,太迟了……迟得像秋天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,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。
“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?”
他知道这一刻不说就没机会了,他可能几年也不回来……可能就是一辈子……
而他的儿子即将上战场。
他的儿子……他惊醒,松开手。儒勒低头整理衣服,连愤怒都没有。
他轻声说:“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。”
罗斯马利仿佛被人打了一拳,惨白着脸看他走过去。
他走出几步,又转身,轻轻地笑:“现在我没有把柄在你那里了。”
儒勒冲进来时她正躺在扶手椅上打瞌睡,膝盖上放着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。
“阿德莱德,我们去旅行吧,去印度,或者更远点,东方,你不是一直向往着神秘的东方吗……”
她被惊醒,书从膝盖上滑落,一朵边缘泛黄的干花飘出来,一碰就碎了。
她看着丈夫癫狂的样子,疲惫地说:“哦,你又是这样。”
儒勒走的时候除了母亲没和任何人说。罗斯马利曾经去找他。
“他说过去哪里吗?”
“没有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
费里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,他站在门口往里望。楼阁帘栊还都是旧样子。
这个时候儒勒已经在开往东方的轮船上了。妻子陪着他,一边扶着宽大的帽子,一边抱怨:“我们为什么不进去,这里风多大啊。”
“你先进去吧。”
妻子就走了。
海浪翻起的白色泡沫涌到船舷边,有些被抛得太高,沾到他的衣服上,那一小片布就染成了深蓝色。
亚欧大陆听说是百年来最热的夏季,对此东方人很有一套说辞,说是因为时局不稳,天生异象。
这跟他们没有关系,至少跟儒勒没有关系,他还有空去看电影,看完出来陪友人去蛋糕店买点心,接着去咖啡店喝一杯。
他讲过很多次自己的故事,当然有粉饰,到最后他都被自己说服,这是一个凄美绝望的爱情故事,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在一起。
他后来常常梦见他,这成为他的梦魇。梦里他们还是小孩,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骑兵游戏,来不及长大,没有机会长大。
他逃不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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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8-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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