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 黎加 —

百万城市沉默

很弱的哈利波特au,只是为了写一个关于幽灵的概念。
“亡者没有意志。”
“所有鬼魂都只是生者的执念。”
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游荡在一条小巷里。
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。
他记得自己因为一份强大的执念而留下来。
他甚至记得自己的死亡,这之中需要一些合理的心理补偿机制来弱化他对自己存在的疑问,就像在梦里很多人无法发现自己所存在的不合理一样。
他凭着记忆敲开了一扇门。
江南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今何在的情景。哦,当时他还不叫今何在,他叫曾雨。他当然本来也不叫江南,叫杨治。但他宁可别人叫他江南,好像这样就能和过去一刀两断。
当时他正在火车南站等车,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,但他一点儿都不怕。他漫无目的地四处看,目光触到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。小孩周围围着一群大人,和他这边形成巨大的反差。小孩垂着眼,有人问他时才一抬眼皮,懵懵懂懂,好像没睡醒。似乎也没怎么说过话。
真是孤独啊。
他忽然看过来。杨治一愣。
他的目光明明是澄澈的,杨治却感觉那里面装了很多东西。是经历了很多事的三十岁人的眼睛,和他的外表严重不符。
他的眼睛已经老了。
杨治这么想着,乘人不注意,从两个站台中间穿过。
他刚在车厢里坐定,车门就被人拉开:“抱歉,别的车厢人都满了,我和我的朋友能在这里坐一下么?”是站台上那小孩。
杨治点点头,往旁边一让:“可以。”
“你好,我叫曾雨。”
“我叫杨治。”
杨治抱着书从树下走过时,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响动。他抬头,看见曾雨。曾雨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眼神看他,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去告密。
而杨治也确实没告诉任何人。
曾雨邀请他上来。杨治犹豫着,没接受。
他仰着头看他:“你经常这么待在上面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在上面干什么?”
曾雨看看他,又看向远处:“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边界在哪里。”
“你找到了吗?”
“还没有,不过快了。因为到处都是尽头。”
他心里微微一动:“你也想要自由?”
“你也这么想过?”
曾雨邀请他来自己房间。
曾雨的房间乱得很,杨治第一次去时都不知道怎么下脚,到处都丢的是书和羊皮纸,和随时会被打翻的墨水瓶。钢琴自顾自弹奏,曾雨就在这个背景音乐下和朋友坐在一摞书上高谈阔论,桌子上是已经冷掉的咖啡和咬了半口的法棍。
杨治很快加入了他们。
“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呢。”
“我也以为你很难接近,原来这么好说话啊。”
走时曾雨送了他一本书:“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家。”
“你给了我,那你看什么呢?”
“没事儿,我还有好几本他的书。”
两人分手时依依不舍。舍友实在是看不下去:“再不走天就要亮了,都五点了。”
天色由蓝变白。仿佛已经做了够多的事,连天都变了色。
“咦?天亮了。”
“那,回见,祝你晚安。”
“嗯,晚安。”
只要杨治一来不聊到天亮是不可能的。
“你干脆睡我们这儿得了。”
后来杨治还真在他们那儿睡了几回。
夏天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,尤其上的还是无聊的占卜课。杨治撑着头,看着水晶球中漂浮的烟雾,任由那些漂浮物越来越模糊不清。
“我以后要去欧洲。”
杨治惊醒。周围的同学在认真地观察,老师在不停地走动。一切都很正常。
可他确定他听到了那句话。
很多年后,在他临终前,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:曾雨侧过身,半边脸对着他,嘴唇微微一动,清晰坚定地说:“我以后要离开这里,去欧洲。”说完他就转了回去,徒留那句话在他心里。
杨治甚至去过曾雨家。曾雨父母留他吃饭,席间一直跟他说曾雨怎样怎样,要他好好照顾他,甚至还给他留了他们的电话。曾雨一直翻白眼:“妈,我还不至于照顾不好自己吧。”
“还说,就你那生活习惯,迟早把身体搞坏,我看你这次回来又瘦了。”
曾雨起身:“我去盛汤。”
杨治也跟着去:“不用,我自己来。”
进了厨房,曾雨冲他挤眼:“让你来管我?你每天睡得比我还晚吧?”“可怜天下父母心嘛,父母永远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人照顾。”
曾雨一撇嘴,低下头盛汤。
杨治比曾雨高,曾雨一低头,他就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的发旋。发旋在正中,一圈一圈,规规矩矩地。
他们毕业的那年日军轰炸上海。那段时间遇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悲愤的神情。
他在树上找到曾雨。曾雨看着天:“我要参军。”
“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,恐怕一上去就被打死了。”
曾雨回头,忽然一把抱住他: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他越过对方的肩膀,看向远方。层层叠叠的山影沉沉地压在他的眼帘上。
他走得悄无声息,谁也没惊动,只给杨治留了一张小纸条。
那张纸条被杨治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,连错别字都给记了下来。
他准备去哪里?
他心里忽然一瞬明亮。
杨治赶去了火车南站,正好看到曾雨进站的背影。他拼命地往前赶,曾雨慢慢跟着人潮往里走。最后他还是没赶上,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进站口。
杨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,眼前是无数条晃动的腿。
不知道他有没有带着那本书。
“我以后要离开这里。”
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“晚安。”
再次遇到,他已经是著名的左翼作家今何在,而他是政府的御用文人江南。
今何在是来拉拢他的。他们要办一份报刊,而江南有人脉。
有人劝今何在,江南人品不好,今何在却很固执。
“他人品不好,对我好就行了。”
他们租了一间公寓,寝食同步了一段日子。
不久江南北上,另起炉灶。今何在曾经去找他,终究不了了之。回来后今何在宣布与江南决裂。
后来今何在负责的杂志社被封,今何在被通缉,他流亡至苏门答腊,被秘密杀害。
有人说是江南告的密。流言甚嚣尘上。
人们永远爱看朋友反目成仇的戏码。
今何在死后,他回到曾经住的地方。一切都没变,一切又都变了。
江南的生活一直很平静,直到那天。
还是那双眼睛,年轻而苍老。
今何在变成了“活死人”。
夏笳在图书馆里查关于“活死人”的解释。
“亡者没有意志,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,他唯一能留下来的就是躯壳。”
“所有鬼魂都只是生者的执念。”
还有一段十几世纪前发生在一个欧洲庄园的故事。庄园主人心爱的妻子死了,第二天又活过来,所有人都以为是奇迹,直到大家发现妻子的容貌再不老去。自猜疑出现的那一刻,妻子就变了,大家心里如何猜测她,她就会变成那个样子。黑暗笼罩了整个庄园。庄园主人将女人疯狂的灵魂锁在屋中,在最终意识到自己无法挽回妻子之后,庄园主人向庄园中所有人施展了一次强大的一忘皆空,然后遣散了众人,封锁了庄园。
“他最终自杀了。”
“他死后妻子也消失了,其实没有生命的灵魂只是承载着记忆和情感的容器,所有记忆和情感,也都不过是旁人投射在其之上的一种映像,就像水里的倒影,你看到的不过是你自己。”
江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留他。他自己的家固然不能回,总还有几个朋友,住一段时间不是问题,尤其是潘海天,据说家里能种树。
蔡骏跟他的关系也不错。
最后他还是没把今何在送出去。
江南常常会错觉回到了当年同租的日子,尤其当他看到房间里彻夜亮着的灯的时候。
今何在脾气有些变化,常常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,别人问什么都不说。
“他‘以前’脾气有这么坏么?”夏笳在有次和他一起走的时候问他。
他们都知道“以前”是什么时候。
江南摇摇头:“没有,关系最差的时候也没这样。”
夏笳思索:“会不会是你的记忆影响了他?毕竟他只是你情感的投影。”
“我记忆中的猴子也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人的情感是复杂多变的,我不信你没有怨恨过猴子。”
今何在不喜欢江南。
因为在江南现在所有对今何在的记忆和情感里,今何在都不喜欢江南。
今何在越来越嗜睡,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昏死过去。
“或许是维系他存在的魔力变弱了。”夏笳分析。
“有什么办法么?”
“这要问你。你知道他只是你情感的投射。也许是你对他的执念没那么重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样也好,老沉浸在过去不行。”
今何在隐隐约约知道他和江南关系不一般,然后他感到厌恶。是的,就是厌恶。而他还需要利用这份感情。
从前的组织里有人找到他。关于今何在,江南他们没和任何人说,但组织依旧找到了他。这或许也并不重要,他们总有办法找到他们想找到的任何人。
今何在借着江南每次外出的时间跟组织联系,传递消息。
有次今何在去书房,看到江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他身后的钢琴在弹匈牙利狂想曲。
今何在看向钢琴,琴声停止。
江南抬头:“你怎么让它停下了?”
“……抱歉,我以为你睡着了。”
“你找我有什么事么?”
今何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:
“我记不太清了,好像我们吵过架。”
“是的,我们对报刊的发展存在分歧,就分开了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在做的和我曾经做的不是同一本?”
“算是的。”
他还是皱着眉:“好像不止这些吧。”
“大体上是这样,再具体点,就说不清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或者说,其实我们都有错,只是谁都不愿意先低头,结果就成这样了。”
今何在低头想他自己的事。
“当时我们吵得很厉害吧?”
“是的。至少在那段时间,我想你是非常恨我的。”
“恨你什么?”
“恨我没有跟你一起走下去,恨我背叛了你。”
“是么?”
“怎么?”
“我总觉得,我不是纠结这个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,”他皱着眉,有些焦躁,“所以我才来问你。”
天越来越黑,江南看不清他的身影,声音反而越亮。
“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,先休息吧。”
今何在漫不经心:“好。”起身要走。
江南突然说:“晚安。”
今何在点点头:“你也晚安。”
江南在一次回家途中被暗杀。
那天今何在靠在沙发里看书,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。看的是他送他的那本。
江南蹲在旁边看他。其实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。小小的,很规律。一副很乖的样子。
昨天又熬夜了吧。
时针指向七点,他必须走了。
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,很柔软。叫人想起小猫小狗。
“头发软的人好性情。”夏笳这么说的时候正和沧月沈璎璎萧如瑟楚惜刀一起呼噜猴子毛。
“你要不要也来试试?可舒服了。”
他看看今何在,有些不忍心:“算了,你们也放过他吧。”
今何在好不容易容易脱身,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。江南过去找他。
“我之前说的,你考虑好了吗?”
今何在仰头看他。
“你真的要走?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
“好吧,”他吐出一口气,“不过我可能去不了,这边也有很多事情。”
江南哭笑不得:“我就是问你去不去啊。所以你不跟我走了?”
今何在低头:“嗯。”
“那也好,你就帮我照顾好后方大本营,我去开疆扩土。”他摸摸对方头,“别觉得对不住我,我们是要开创一个时代啊。”
“你真的相信我们能做到?”
“当然,你可是今何在啊。”
夏笳忙活挚友的葬礼忙了半个月。她处理那些财产,看到那一小瓶不起眼的记忆时才想起今何在。
她撬了门进去。那本书跌落在沙发脚下,已经积起了灰。
那不过就是一份执念,她想。
那一小瓶记忆好多年后被夏笳捐给了战争纪念馆。
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单单把这一小瓶记忆保存起来。那瓶子上有江南亲笔写上去的大大的“ZY”,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很难过。
那些银白色的絮状物经过几十年几十年沉淀下来。
那里面装着一个小秘密。
江南知道他在做的事,但他没有阻止。毕竟他也需要通过他传递一些假消息,或者获得一些情报。
就背叛这件事他总觉得自己的情感缺了一小块,他以为自己应该感到痛苦心碎,但他没有,他想,毕竟他一点都不喜欢他。
他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。
他只是忘不了那些失眠的夜晚。
忘不了他坐在树上向他伸出的那双手,忘不了那个怀抱和那个少年在他耳边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他对自己用了一忘皆空,只是留下了那一小瓶记忆。
他只记得自己喜欢今何在,而今何在不喜欢自己。
一点儿也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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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8-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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