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 黎加 —

借我

王培杰作为一个北京大老爷们儿,却甚少出门。
他话不多,别人问他,他总是笑,因为不知道说什么。可他却考了北影表演系。
上海算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了,去的时候家里人一万个不放心,王培杰连连保证,才脱了身。
到上海是2015年的10月份,参加一轮面试。那时候他就见到冒海飞了。但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谁会选上,所以见过也只是见过了。
第二次就是拍定妆照了。这时候就定下来了,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搭档了。
冒海飞知道王培杰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过来,现在还在住宾馆,遂盛情邀请他住自己家。住进去后王培杰才发现和住宾馆一样——依旧要每天叫外卖。
施哲明听说后就很同情他。
冒海飞不服。施哲明就问他:“人家要吃的是家常菜,你会吗?”
“我可是米其林三星餐厅最年轻的厨师长。”
“哎哟哟哟,厉害死你。凭借着一道蛋不多的蛋炒饭当上了厨师长可厉害哦。”
“那你来试试?”
很快,施哲明就用实际行动让冒海飞想收回这句话。
施哲明进去两个小时后,魏诗泉先按耐不住了:“他怎么没动静了?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”孙豆尔起身:“我去看看,别死在里面了。”
在施哲明花三个半小时做出糊了的番茄牛腩汤后,大家就把请他做饭这个选项自动屏蔽了。那之后的聚餐都是外卖的主场。冒海飞是点外卖的一把好手,只用一个小时,有菜有汤,还能兼顾所有人的口味。
第一天演出结束,大家去庆祝,孙豆尔感慨:“真想不到那么腼腆的人能演这么张狂的人物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?”
冒海飞笑得倒在沙发上。
王培杰有点不知所措。
冒海飞拍拍他:“他开玩笑呢,说你演得好。”
他点点头:“谢谢。”
“有什么好谢的,大家都是好兄弟嘛。”
演了几天,居然收到了举报。
“上面的命令下来了,敏感的地方都要改。”
“审查越来越糟了啊,这种都要阉割。”
“说好的100场也不可能了吧,更不要说巡演了。”
无论如何,那些太明显的情节要删掉了。
他们都有些郁闷。
老高一边安慰他们一边在微博上发牢骚:
“我们为什么要活在自我的意淫之中呢?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? 
吻戏很重要。”
他们偶尔的几次去KTV,冒海飞都一定要点《天高地厚》,而且每次都要唱到哭出来才罢休。这直接导致魏诗泉看到这首歌就绕道走,一看到冒海飞上去就很无奈:“唉,怎么又是这首。”
王培杰不怎么唱。台上唱太多了,对唱歌这件事就有了抵触。
除了他,其余几人都互相认识。他一时间插不上话,又不想唱歌,就在旁边发呆。
冒海飞突然把话筒递给他:“你怎么一个人在一边啊,一起啊。”他一惊,下意识接过。
冒海飞右边眉毛有一根很长,王培杰靠得很近,看得很清楚。他接过话筒时碰到他的手,手热,不算很热,开水装进玻璃瓶子后又裹上厚杯套的热度。他笑的时候,弧度大,人也显得年轻起来。
王培杰随便点了一首。孙豆尔没关掉原唱,时不时能听到女声。王培杰就有点走神。
幻灭的嗓音,流于意识的歌词。讲的是个爱到想要杀了对方的故事。
他承认自己是唱不出来的。哪怕演了这么多场,“谋杀”了那么多回,他还是无法体会那种感情。
既想亲吻对方,又想杀了他。缠绵又残忍。
那样极致的爱与恨。
一轮过后刘令飞就要去参加《变身怪医》的彩排了。
下楼时王培杰碰到孙豆尔。
“你跟他说了什么?”
“我祝他前程似锦。”
“就这些?”
“不然呢?还要说什么?”
王培杰摇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
“其实这也是好事。他的外表太摇滚,不适合演这种富家子弟。他的气质更偏向艺术家,不是霸道总裁那一路的。”
张玉玫爱吃北海道冰淇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,偏偏孙豆尔老拿这个跟她开玩笑,还偷偷伙同施哲明拍了个小视频,让大家不要再给张玉玫吃的了,不然林青霞就要变成沈殿霞了。张玉玫知道后追杀了他们一星期。最后赔偿了她一袋北海道冰淇淋外加新出的乌云冰淇淋才罢休。
冒海飞故意挤兑他:“说你是三岁你还真是,这下好了吧,赔了夫人又折兵。”
施哲明不以为然:“诶你不知道,现在观众就爱看这个。”
冒海飞扭头去找孙豆尔:“换个男人感觉怎么样?”
孙豆尔翻个白眼:“去找你的‘宝贝儿’吧,天天秀恩爱,腻不死你。”
冒海飞笑:“我们关系好。”“是是,都好到住一起了。”
“你要想体验一下,也可以跟施哲明住一块儿啊。”“谢了,我要跟他住一起,就只能吃白水煮肉了。”
聊完天,大家准备开始彩排了,道具都摆好了,机器都开了,王培杰突然傻笑,还是笑起来就止不住的那种。
大家都被吓到,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。
冒海飞大着胆子问他:“你笑什么啊?”
“你们刚才的讲话太搞笑了……”
彩排也不重要了。
被老高骂了估计有一个半小时。
二轮给孙豆尔配的是施哲明。
开始时施哲明总找不准感觉,孙豆尔知道是因为他演的时候太冷漠,太高高在上,所以没感觉。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启发他。老高急得头发又多掉几根,次次说:“你对Nathan要有爱。”边说还边比划出一个爱心。
孙豆尔为了缓解他的压力,就跟他讲自己一轮的时候,因为半路出家,跟不上别人,天天被韩国导演骂,那真的是压力最大的时候,生生被韩国导演骂哭了。
“啊,我、我演第一季的时候,因为比较紧张吧,头子上夹了个夹子没有发现(观众笑)(施哲明:哦)。然后在台儿上一直唱,大概唱到什么时候(孙皱眉回想),就是,当然观众可能会觉得因为那个剧场比较暗嘛,大家就是会比较关注剧情,但有些观众就想(主持人:他的头上夹个夹子),哎你的头麦怎么那么亮啊,怎么那么亮,你头儿上有个什么东西那么亮(主持人:哎对啊),然后直到我演我们其中有一场,终于是就是光暗的时候,我、我最接近另外一个演员的时候,就是刘令飞把我的夹子拽下来了(孙打响指)。我当时就疯了,我说什么东西,你拽我什么东西,他说傻逼,夹子在上面都没发现/不知道(大家笑)(施哲明:哔——)(主持人笑:所以,当完全很投入)。对啊,根本就不知道嘛,进入剧场就进入角色根本想不到。我以前就这样的你知道吗(拽冒)!我是我说干嘛,刘令飞:傻逼,夹子在上面(大家笑)(冒海飞:哔——)(施哲明:哔——哔——哔——)!”
那边也有问题,每次说到那句“我做的不错吧”,冒海飞都嘴瓢成“我做的不戳吧”,带得王培杰也说成这样。后来一到这段他们就笑场,只能先演别的,再转过来演这里。
表演时他抬手抚上王培杰的脸。他的每次摸脸都带有安抚性质,都有目的。王培杰知道,但还是情不自禁。他的眼神太有迷惑性,温柔到犯规。
他背影也温柔。
他们一起参加采访。
“所以导演就说,韩国导演韩国(王培杰递话筒)……我们在排练的时候,每一次排练韩国导演都说你们每次都要真打,这样你们才在台上的时候才不会感到,疼(观众笑),但是我们每次在排练的时候,他(施哲明)也好,然后刘令飞也好,他(王培杰)也好,没有人、没有人真打(观众笑)。导演就说(冒叉腰):‘你们,心疼什么东西啊!’(观众笑)”
采访结束,冒海飞偷偷问王培杰:“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节目里不都说了吗。”
“那不算,我要听真实的。”
“呃,温柔,柔韧。”
冒海飞瞪眼:“哈?这什么意思?”
王培杰正满地找词,就听见刘令飞用唱咏叹调般的声音说:“五月的柳树枝条柔韧,可是也能像铁一般坚硬。”
他如蒙大赦:“对对,我就想说这个。”
不演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电影。重温《加勒比海盗3》,尽管冒海飞已经看过多次,看到戴维·琼斯死时依旧被触动。
他是在重新感受到爱的那一刻被杀死了。爱与死是一张纸的两面。多么美妙。
冒海飞说完后才发现王培杰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,被唬得一愣一愣的。
他顿时就很想打自己一巴掌:瞎说些什么呢!正想随便找点话给糊弄过去,就听见王培杰说:“我喜欢的是他在暴风雨中弹自己改造的钢琴。”
冒海飞一时间没跟上他超长的反射弧。等他反应过来,王培杰已经转过头,端正的坐好,一副好学生的样子。手也都规规矩矩地放好。
王培杰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看电影。
当他看电影看得想哭时,他会大口呼吸,借此平复心情。等电影结束时,他才会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一团,抱着手臂,连牙关都紧咬。他看书上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。如果一个人睡觉时这样,说明他缺乏安全感。
他用这种方法抵抗悲伤。
他们看综艺,评价几个新人。
“他不适合混这个圈子,你看他上的几次综艺就知道,他是个好孩子,规规矩矩,接不住梗,又放不下身段,玩不到一起去。除非他以后走艺术家这条路,不然他红不了多久。”
 “舞台有洁癖,只对真正热爱的人毫无保留。”老高总这么说。
 “你以为戏中是百态人生,人生可比戏复杂多了。”
王培杰作为卡司中最年轻的,自然会遭到质疑。他又不像别人擅长交流,常常是其他几人聊得欢,他默默地听。
到了提问环节,他也没别人讲得清楚,说了半天没准还把自己绕进去了。也会沮丧,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值一提。
冒海飞安慰他: “你看孙豆尔和刘令飞,嘴瓢那么多,不也演下来了?观众不会去想你背后有什么事,他们只认舞台上的你,你就当是锻炼,等脸皮厚了就好了。”
他们有意提携他,王培杰也努力,很快就拥有了一批粉丝。
孙豆尔性格直,说话不经大脑,微博上也是,给人留下许多话柄。冒海飞劝他注意点儿,他也答应,可是转头就忘。于是网上对他的评价开始分化。
“你也积点口德,这个剧现在火着呢,你这么说就是找骂。”
“对于音乐剧演员来说,唱得不好是原罪,就像职业选手比赛打不好要反思一样,这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
几个人都为他担心,他倒不以为意:“怕什么,我靠作品说话。”冒海飞苦笑:“那也要攒点人品。”后来他就常常提醒王培杰注意形象。
二轮开始不久,王培杰就病了。
“要照顾好自己啊。”
王培杰恹恹欲睡,还撑着笑:“我太依赖你了。”
冒海飞给他拈好被子,把药和水放在床头柜上:“知道就要多靠自己啊,不然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呢?”
 他小声嘟囔:“你像我妈一样。”
冒海飞叹气:“我可不就是你妈么。照顾你的吃穿住行,除了妈也没谁了吧。”
末场的时候大家都又累又难过。
“不是第一次了。”末场演出前,冒海飞这么说。没想到最后倒是他哭了。
散场后王培杰问他:“不是第一次了,怎么还哭了?”
 “因为以后再见,也不会有这样的心境了。”
最后坐在左边长凳的海飞走向右边长凳的培杰,蹲下后猛起身啃他嘴唇。
那一下有点猛,王培杰能听见头撞墙上的声音,撞得他整个人都有点晕。
他听得见粉丝的尖叫,仿佛炸弹爆炸,整个剧院都被袭击。他本人也像被袭击过一样。
他们最后演了73场。
结束后在后台冒海飞回答粉丝的提问。
“Nathan在34年后出狱,结了婚,但床头一直放着Richard的照片,他一辈子都爱着Richard。”
回去的路上王培杰问他:“你最后一句话认真的?”
“算我一厢情愿吧。”
王培杰觉得这话没头没尾,又找不到话来反驳。
散场后他们去吃饭,找了家大排档。
王培杰半真半假地说:“我大概不会一直演下去。”
冒海飞点头:“正常。做音乐剧演员就是攒口碑,要想大红大紫,还是得去银幕上。”
王培杰一杯一杯地喝酒,菜倒没怎么吃。
施哲明突然说:“下雪了。”
王培杰努力从桌子上抬起头,看飘下来的雪。
这是他在外面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。
王培杰喝了不少酒,回去都是冒海飞架着的。
冒海飞把他放到床上,王培杰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身上。
他收紧胳膊,冒海飞被他拉近,王培杰睁大眼看他,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。
“我其实是不习惯和别人有太亲密的接触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冒海飞平静地像刚演完一场戏,妆都没卸,人却已经不是台上那人了。两相对比之下,王培杰就是个耍赖的孩子。
王培杰咬着牙,最后却泄了气,脱力躺平。
冒海飞给他盖好被子,出去。
他在五点的时候醒了一次,往脸上一抹,摸到一把凉透的水。梦里他应该是大哭过了,可现实中的他还没有。
大学时他们系里排一个话剧,他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念:
“我深爱他。
我想神们都蒙上了眼睛,不然怎么看不到我在受苦?我想他们都堵上了耳朵,不然怎么听不见我的哀求?
我深爱他。
是的,我深爱他。”
他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。
如今他才明白,那时候的他太过幼稚,还不知道有些事用尽全力也做不到,不知道亡羊补牢只是妄想,不知道有些人不会回头。
他的下一部话剧在北京。
临走时他给他写了一句寄语:
“平安喜乐,万事胜意。”
他跟施哲明合作演出《血字的研究》,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他:
“你听过的最好的名字是什么?”
他脱口而出。
“我很喜欢这个姓。”即使从未出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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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7-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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